2009年12月31日

跨越重力,朝向弦論的宇宙飛去──托馬斯.薩拉賽諾(Tomás Saraceno)

原文刊載於《典藏投資》,試刊號22(2009.8),頁62-66。
事隔數月,他的代理畫廊又更新圖片了呢!有興趣的人可以前往Tanya Bonakdar Gallery看看Saraceno的作品。而在烏尤尼鹽原拍攝的作品則可在這裡這裡看到。想看更多就到google圖像搜尋Tomás Saraceno吧!

夏天的威尼斯總是在深刻的海潮氣味中,滲透著嘉年華會的喜悅,累積了數世紀的奢華在當代以藝術之名躍然重生。操著各式口音、語言的人群,絡繹不絕地穿梭於狹小街道間。他們感受藝術競技場的歡樂喧騰,或前來汲取藝術養分豐富所學,甚或為自己的珍奇室(Wunderkammer)獵取下一個明日之星。《沿著細線形成的銀河,就像順著蛛網流下的水滴》(Galaxies Forming along Filaments, like Droplets along the Strands of a Spider’s Web),托馬斯.薩拉賽諾(Tomás Saraceno)這位阿根廷藝術家透過絲線彼此的交錯牽引,將主場館幻化為無垠的銀河、宇宙,同時也串起了藝術家與前輩大師Calder之間的命運絲弦。薩拉賽諾(Saraceno)在雙年展的開幕週贏得了本屆的卡德獎(Calder Prize)(註)。跨越了重力的侷限,透過絲弦緩緩地撩撥觀者的內在想像,在幽微間走向無限。

藝術乃是真理將自身設入作品。
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

1973年出生於阿根廷的薩拉賽諾原修習建築,2001年在家鄉完成碩士學位後前往法蘭克福國立造型藝術學院(Staatiche Staatliche Hochschule für Bildende Künste)繼續進修,直到今日依舊在法蘭克福居住與工作。薩拉賽諾的作品始終圍繞著人類可以如何以新的方式互動、居住與感知自然等議題。也因此,他的作品常以雕塑或裝置的方式佈置空間,營造一個特殊的場域,讓觀者在有形與無形的參與、走入其中後,與作品所欲揭示的意涵產生互動。透過對議題的感受與思考,藝術品和藝術家才得以存在;作為一個觀者,人,也才得以存在。

曾有記者詢問薩拉賽諾,引力對他而言是否是個難題?薩拉賽諾一則表示我們有的不是難題,而是因為難題產生的創新機會;一則說明引力對他而言是個身心社會關係(physical psycho-social relationship)。記者的問題其來有自,薩拉賽諾從初露鋒芒到2006年聲名大噪以後,作品呈現的方式均與脫離地心引力、飛翔雲間有關。這些作品均可扣合至2001年開始的計畫:《空.港.城市》(Air-Port-City)。該計畫的概念是建造一個可供生物居住、自給自足的囊室空間。像細胞一般的囊室不僅能不斷聚合分離,還可在地面上方二至三公里處漂浮飛行。囊室聚散而成的城市如同永遠在成為某種樣貌的雲朵。也由於它飛行的力量來自全球與地區的氣壓與氣流推動,它也是一座始終處於變遷狀態的遊牧城市。這樣的行動與組合方式除了受自然物理現象的啟發,尚有今日機場的結構概念。也就是在飛航區內,任何人均受國際法管轄。人們不僅可以合法地於世界各地穿梭,他們的行為也是依據國際標準評斷。就藝術家個人觀點來看,這才是一座真正的國際城市。循此概念,薩拉賽諾創作了一系列名為《空.港.城市》和《飛行花園》(Flying Garden)的作品。

《飛行花園》是《空.港.城市》的子作品。該作品往往由二、三十顆大氣球集合而成。氣球中或間隙間有時會結合一種名為空氣草(Tillandsia)的植物。空氣草是中南美洲和非洲的原生植物,稀疏的短根僅用做依附之用,主要是透過葉面組織吸收空氣中的養分與水分。為一純靠空氣滋養的植物。每一個飛行花園就像一個生態圈,呼應著空港城市的概念,或大或小,有著極具彈性的邊界。每一顆氣球也像一個個泡泡,當泡泡相遇時若要共存,必須共同分享一個平面。《飛行花園》乍看之下雖然只是一個未來居住空間的模本,但透過彼此的相互吸引與聚合,薩拉賽諾同時挑戰了今日政治、軍事、社會與文化的結構疆界。而此種探討邊界何在的概念,在他另一件於烏尤尼鹽原(Salar de Uyuni)拍攝的錄像作品中更為明確。

烏尤尼鹽原為世界最大的鹽原,約莫八千平方公里,位處玻利維亞西南部,安地斯山脈海拔3,659公尺處。乾季時鹽原處於乾燥狀態,由於地勢平坦又無河流排水,春天雨季來臨時,每逢大雨過後會在鹽原表面積留30至40公分的淺水,形成一片廣闊的水鏡,能將天空的雲彩星辰如實地反映出來。於其間遊走休憩就彷若行走居住於雲間城市般。藝術家在這裡用了32架攝影機拍攝環景影片,最後又同樣用了32架投影機於利物浦Curve Gallery的曲形牆面放映。然而藝術家給我們的想像不僅是天空之城的可能樣貌,當雨後鹽原失去界限的那一瞬間,我們除了震懾於天空的清朗,水天一色的純淨外,任何一個觀者似乎都能透過藝術家的作品到達那一片我們未曾駐足的土地,感受藝術家心中那種無邊的自由。

薩拉賽諾作品中所展現的協同關係以及脫離既有權力結構的思考,讓他的作品多了層烏托邦的期待。但他的烏托邦不同於二十世紀初阿根廷或其他嚮往逸脫現世的前輩大師們,他們尋覓的是由工程師、科學家與藝術家架構而成,依循牛頓力學法則的機械宇宙;薩拉賽諾的烏托邦,雖然依舊討論族群、文化、地域疆界等議題,更為主要的卻是反應現代人的處境。

在你從地球上摘下一朵花的同時,
你也移動了宇宙中最遠的星球。
1933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狄拉克
(Paul A. M. Dirac, 1902-1984)

如果說牛頓的宇宙是一個機械式的宇宙,我們均受看不見的引力相互吸引,那麼在弦論的宇宙中,我們不僅相互吸引,還因不同的震動而產生互動,就像互相唱和的音符般,隨著共振起舞。而這樣的互動關係,在今日的網際網路社會中越發明確。2006年的聖保羅雙年展中薩拉賽諾展出了他的另一件大型裝置作品:《如何同住》(How to Live Together)。該件作品的外形像是三個重疊的大氣泡,氣泡中心則有一個連接上下層的環形梯可供攀爬。觀眾可以行走、躺臥於二、三層的「樓面」上,但由於「地面」是柔軟的氣泡,個人的每一步行走都會因自身的重量與壓力產生凹陷,既無法不影響另一個人,也無法忽略另一人的存在。這種互相擾動的具體身體感知也可在薩拉賽諾今年於威尼斯雙年展展出的《沿著細線形成的銀河,就像順著蛛網流下的水滴》(以下簡稱《蛛網》)中感受到。

《蛛網》中薩拉賽諾以無數的彈力線拉織成既像蜘蛛網,又像銀河系,甚或充滿突觸的腦神經元網絡。在這佈滿整個展間的網絡裝置中,人們必須非常注意腳步地於線間穿梭。每個人也只能獨自行走,然而一旦這邊絆扯到,另一端即能感受震動。互相牽動的網絡線將看不見的蝴蝶效應具體而微地顯現出來。當Google開始尋求天文學家來研究網路族群的分布,這樣的裝置也以極其巧妙的方式類比了今日相仿於星象聚集且互相影響的網路族群。而尺寸的可變異,透過認同、反對而聚合修正,不也正像全球自由百科Wikipedia一樣嗎?在這樣的互連網生存與行走的個人,就像那怡然自得的空氣草,雖然兀自存在,卻透過空氣中那看不見的連結與外界產生聯繫。

世尊輕輕捎來一縷蛛絲,
自瑩潔如玉的白蓮間,
徑直垂向幽遠深邃的地獄底層。
芥川龍之介(1892-1927),〈蜘蛛之絲〉

京都學派哲學大師西田幾多郎(1870-1945)在其場所理論中認為世間無論「有」、「無」之存有者均內在於場所之中。也因此,即便是抽象的意識也是一個場域。而這些場所最後終將內化至「絕對無」這個終極領域。但是究竟該如何到達那絕對無的空之場所?在層層裹覆又相互影響的場所中又該如何理出頭緒?或許藝術品給了我們一個極其適切的媒介,就像那幽忽飄渺的蜘蛛絲一般,攀附其上或許能將我們帶往那未知的領域。細究薩拉賽諾一路以來所展現的哲學思考與人文關懷,些許也就明白何以他的作品會屢屢成為各家媒體關注的對象,也未曾被威尼斯這片藝術之海淹沒覆頂。


註:卡德獎為卡德基金會(Calder Foundation)於2005年設立的獎項。該獎每兩年頒發一次,用以鼓勵具革新精神,並在其創作領域展現重要貢獻的當代藝術家。獲獎者除可得美金五萬元的獎助外,並可在藝術家亞歷山大.卡德(Alexander Calder,1898-1976)生前位於法國的工作室居住半年。基金會也將協助獲獎者捐贈一件代表性作品予重要機構收藏。2005年該獎頒發給美國藝術家Tara Donovan(1969-),2007年則由立陶宛藝術家Zilvinas Kempinas(1969-)榮獲。Kempinas今年也代表立陶宛參加威尼斯雙年展。

開版

在朋友的鼓勵下,決定把每個月刊登在雜誌上的文章放到網路發表。其實一直斷斷續續地開了不知多少個版,但沒有一個能長期生存。
說起來也就是自己不是個有效率和自制力的人,然後就是經營一個版實在沒有想像中容易。在2009年的最後一天,希望這個本來就有外在壓力的版可以留存久一點。

話說回來,對於這個版名並不滿意,但等到滿意再開版又不知會等到何時,所以就先將就用了。希望能快快想到我個人喜歡又滿意的版名。另外就是文章都是交稿時的狀態,所以標題和一些斷句、措詞可能會和刊登的不一樣。但因為我很懶惰,就不一一修正了。至於圖,打算盡量連結原始網頁,畢竟都是有版權的。